第17章 初露锋芒

    本朝实行五等户制,等级森严,贫富有别。

    吕家便是上户。

    背靠波光粼粼的汴河,房舍精致,家俱上漆,房顶的烟囱都比普通人家高上许多,但屋后堆放的麦秸和劈好的柴火,仍能看出庄户人家的模样。

    辛夷进屋的时候,除了昏睡的吕铁蛋,还有两个人。

    一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老郎中,半旧的青布直裰,瘦长的脸,眼袋吊得老长,但目光炯炯有神。

    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旁边,十八九岁,面容清丽,梳着妇人发髻,系着做工考究的朱红色斗篷,贴身却穿精悍软甲,将小蛮腰紧紧束起,腰悬匕首,手缠护腕,英姿飒飒的模样。

    看到辛夷,红衣女子目光不善。

    “表姐,她是谁?”

    小曹娘子望了辛夷一眼,走近同她耳语两句,那红衣女子抬了抬下巴,探究的视线从辛夷身上收回,却丝毫没有掩饰她对辛夷的鄙夷。

    “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,什么人都敢请回来。哼!”

    辛夷面不改色,也不开口。

    小曹娘子忧心忡忡地上前。

    “崔郎中,我儿怎样了?”

    崔郎中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“令郎脉滑而数,是因邪实内闭迷了心窍。当下只能慢慢调理,能不能苏醒,得看他的造化了。”

    小曹娘子眼圈一红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
    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“崔郎中——”那红衣女子皱着眉头,语气略微显高傲生硬:“你医术高明,快给我表姐想想法子。”

    崔郎中摇了摇头,无奈地叹。

    “请恕老夫无能。吕小郎落水时撞到后脑,中脏腑,实在难治。眼下老夫只能开几味宣窍的药,豁痰醒神,以缓解他的症候……”

    红衣女子皱眉,看着小曹娘子。

    “表姐,实在不行,我想法子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瞧瞧……”

    小曹娘子默默流泪,望向辛夷,语气拔高了几分,“你不是说有法子么?还站着干什么?说话啊!”

    辛夷冷眼看着,慢慢抱起双臂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曹娘子求医的态度?”

    小曹娘子尚未说话,红衣女子就抢在了前头,“你家臭小子害了我表姐的铁蛋,没宰了你已是行善,你不要得寸进尺?”

    辛夷淡淡看她,“你哪位?”

    红衣女子怒气更甚。

    “本郡君的名讳岂是你能相问的?”

    郡君?辛夷脑袋突了一下。

    怪不得说吕家在汴京城里有人。

    不仅有人,还是人上人——

    铁蛋的娘姓曹,和汴京城里的大曹家是本家。虽说早已出了五服,但往祖上数三代也是亲兄弟,逢年过节有来往。

    红衣女子不姓曹,但她亲娘姓曹。她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兼养女,小曹娘子的表妹——京兆郡君高淼。

    高淼十五岁时,便由当今帝后做主,嫁了濮王赵允让的十三子、右卫大将军赵宗实。

    更绝的是,由于赵官家的儿子早夭,赵宗实曾被抱养入宫,以宗室子的身份养了几年……因此,这段姻缘被民间称为“天子娶媳,皇后嫁女”,大婚时轰动汴京城。

    高淼身份的显贵,自不必说了。

    若说曹漪兰是贵女,那高淼便是贵中之贵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京兆郡君,失礼,得罪了。”

    辛夷朝锋芒毕露的高淼行个礼,不卑不亢地一笑,又望向崔郎中。

    “崔大夫说,吕小郎是因为落水后撞到颅内,中脏腑?”

    崔郎中抬了抬袖子,朝她客气地抱拳。

    “正是。不知小娘子有何指教?”

    “指教谈不上。”

    辛夷笑了笑,接着道:“吕小郎不是中脏腑,而是害瘟症。若我猜得不错,吕小郎昨日落水后,是自行回家的,当时并没有人事不省,而是有一个明显的发病期,先是头痛、脑热、颈部僵硬,手足抽搐……而后才丧失意识。”

    小曹娘子惊讶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铁蛋的情况确实如她所说,一般无二。因此,小曹娘子最初没有重视,在背地里骂了张家人一通,让孩子换了衣裳,还吃了夜饭。

    到了晚间,铁蛋才高热脑痛,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……

    辛夷看着她的表情,微微一笑,“若是中脏腑,铁蛋摔倒时便会人事不醒,不可能有力气跑回家告状。”

    小曹娘子激动地连连点头,顾不得指责她的过错了,“张娘子你快说,这个病怎么治?我儿要如何才能醒来?”

    她把辛夷当成了救命的稻草。

    崔郎中轻捋胡须冷哼,却是不悦了。

    “张小娘子竟是杏林圣手?那你昨年病中困苦,又何必求到老夫跟前来?”

    辛夷没有在意崔郎中的看轻和鄙夷,得到小曹娘子许可,便走到病榻前,探了探铁蛋的额头,再平静地搭上他的腕脉。

    “中脏腑病变在颅内深层,是血脉破裂压迫所致的意识混沌,乍然一看,吕小郎的病情确如中脏腑,又有摔倒在先的事情,崔大夫如此诊断也是常理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娘子。”崔郎中不耐烦地打断她,“问脉开方不是儿戏,不要捡来几句医理就四处卖弄……”

    “崔大夫!”辛夷也打断他,“可否借银针一用?”

    崔郎中皱眉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辛夷松开铁蛋的手,自信地道:“铁蛋危在旦夕。医治不及,恐会意识受损,失语失聪、甚至死亡。你当真要与我再辩论下去吗?”

    她视线锐利地盯住小曹娘子,也盯住她那颗做娘的心。

    小曹娘子如坐针毡,看着高淼。

    “表妹,表姐的心乱了,你帮我拿个主意……”

    高淼扶住她,冷冷凝视辛夷。

    “先说好,你治不了,怎么处置?”

    辛夷一笑,“任由郡君处置。”

    高淼冷面冷眼,“我要你不得好死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狠辣,辛夷却不甚在意地点点头,“没有问题。反之,我若治得了,郡君又当如何表示?”

    高淼扬起眉梢,冷声道:“此事一笔勾销,我另付你诊金。”

    辛夷勾起唇角,“一言为定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。”崔郎中突然站起,走到高淼面前,拱手拜下,“郡君,此事万万不可。针灸可通筋脉内腑,寻常人不可妄动,张小娘子素来言行无状,实在信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高淼冷眼看他,“那崔郎中可有更好的法子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这么决定了。”

    崔郎中名叫崔友,在汴京颇负盛名,既然他都没有办法,那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。

    高淼当即拍板,“让她试试。”

    照崔郎中的说法,中脏腑便是脑出血,这样吕家可以认定铁蛋的病是因为张家孩子推入水渠所致。而辛夷所说瘟症,是温疾的一种,中医说法。按现代科学来说就是脑膜炎。

    两者带来的后果大不相同。

    要不要担责,就看病因。

    银针在手,辛夷没有犹豫,卷起铁蛋的衣裳,抄针取穴,大椎、风府、曲池、合谷、太冲……动作麻利而熟练,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施针,或是不懂针灸的女子。

    屋里寂静一片。

    好半晌,辛夷挽袖收针,看了看面红耳赤的铁蛋,伸手将崔郎中往后一拉。

    “让开。”

    崔郎中始料不及,被他拉得后退了几步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原本人事不省的铁蛋突然醒转,四肢缓慢地抽动几下,喉头滚动,嘴里噗的吐出一口秽物——

    不偏不倚,恰好喷在俯身看他的高淼身上。

    “呀……”

    扑面而来的呕吐物让高淼愤怒至极。

    她看到辛夷拖开崔郎中。

    “你故意害我?”

    她作势就要抽刀,辛夷却没有给她发火的机会,冷静地上前扶起铁蛋,“快!崔大夫,掐住他人中。”

    崔郎中很快反应过来,俯身看去。

    “怎的惊厥起来?”

    辛夷道:“扶好。”

    高淼看他二人忙碌,又气又恨,又不好当着表姐的面做出嫌恶铁蛋的举动,只能咬牙吃这哑巴亏,自行出去清理。

    辛夷此刻也顾不得这位京兆郡君。

    她和崔郎中手忙脚乱地制住铁蛋,随即让小曹娘子去地里挖来地龙(蚯蚓),加上胡椒和黄豆,把水熬干,再去掉药物,取了黄豆,喂铁蛋服下。

    说来神奇,方才抽搐呕吐,不省人事的孩子,神智竟慢慢恢复过来,睁开眼睛,迷茫地看向小曹娘子。

    “娘……”